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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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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已黃昏,連綿了一天的雨讓整個皇宮都顯得格外寂寥。

珍禽園裏也沒了往日的熱鬧,不知是因為雨,還是什麽別的。

眼見餵食的時間到了,鹿苑的兩名侍從開始投放飼料,那些鹿兒們早也知道是飯點兒了,但它們知道草料是充足的,所以並不著急,只是緩步走來靠近,時而輕輕地用鼻子嗅著,好像在判斷今天的料草新不新鮮。

因為下雨,投食並不是往日一般在院區裏,而是在內圈舍統一發放。

兩個太監一邊放飼料,看著那些鹿們一嘴一嘴的吃,便說道:“自打換了那個皇商孫家,咱們的料果然也大有改觀了,以前我偷偷瞧過,還有爛了的呢,怪不得這些鹿不肯吃。”

另一個說道:“知道又有什麽用?要不是小葉掌案把先前管事兒的人擼了,這會子咱們也只能幹看著,實在忒黑心不像話了。”

“說來也是小葉掌案能耐,這珍禽園從沒有現在這般熱鬧,連我都開了眼界了!”

說到這個話題,兩個人都興奮起來,放完了草料,兩人就近往欄桿上一靠,笑道:“以前只有咱們跟院子裏的這些飛禽走獸們大眼瞪小眼的,要想見個生面孔,還得大老遠跑到外頭去,鬼鬼祟祟跟做賊似的,這幾天時不時地就有人來,真真熱鬧,昨兒那麽多宮女姐姐……嘖嘖,我聽說守山小熊那邊最熱鬧,把看熊的老李跟小成子嘚瑟的……什麽時候咱們這裏也跟他們那兒一樣擠滿了人就好了,咱們這些梅花鹿難道不比那幾只熊好看?”

“哈哈,你可別一山望著一山高,說來咱們的鹿當然比熊好看,只是不會像那些熊精一樣站起來討喜。”

正說著,忽然覺著腰後有些癢癢的,回頭看時,原來是一只鹿過來,正悄悄地用頭撞他的胳膊,這撞卻沒有用十足力氣,只是輕輕地蹭著,兩三分力道。

兩個太監面面相覷:“雖然不會站起來,但可以用頭撞啊。”

一時大笑。

這笑聲裏透著高興,卻真是前些年裏絕跡了的。

只是笑了會兒,一人道:“說起來今兒卻沒見著小葉掌案,平日但凡在園子裏總會過來轉幾次的。”

“興許是因為這雨一直都沒停?”

“哪裏話,越是下雨不停的時候他越是轉的勤快,生怕漏東漏西的哪裏出錯……今兒、怕是有事吧?就算不來也好,這些日子事兒太多,他也該歇一歇了。”

不多時,這兩個看院太監離開了,那些鹿吃著草料,自顧自地說道:“你們聽聽他們說的,小葉子今日怎麽沒來?”

旁邊的擡頭看看天色:“我聽說,小葉子跟她幹爹鬧了別扭。”

“什麽別扭?”另一只草都不吃了,呆呆地擡頭。

“不知道。”說話的那鹿又低下頭:“我只是偶爾聽一只過路麻雀說的,那麻雀看來很驚慌,像是有什麽大事。”

“可惜一直下雨,不然倒是可以跟那只黑花兔打聽打聽消息,那家夥整天神出鬼沒,是個消息靈通的。”

鹿苑旁邊不遠處就是兔苑,幾只兔子趴在圈舍裏懶懶的看雨,白色的,灰色的,黑色的,窩著身子趴著,楞眼一看像是地上長出了幾朵毛團子,可卻並不見那只黑花兔子。

白兔道:“這雨下個不停,毛兒都有些潮氣了。”

灰兔道:“別急,下完這場雨天就開始冷了。”

黑兔咀嚼著草料:“你們誰看見黑花兒了?”

白兔跟灰兔轉頭,白兔道:“應該又是偷偷跑出去了吧……我想不通,這裏的草又不是不好吃,整天往外頭跑什麽,上次還差點遇到金點點,它哪裏夠金點點一口吃的,這下雨天陰沈沈的,它東竄西竄的,別不小心鉆到那幫猞猁的圈舍裏才好。”

與此同時,在兔苑之外,新猞猁山處卻是一片崢嶸。

這裏的飼護太監在放了食物之後,因看雨下個不停,便把各處欄桿、鎖鑰檢查了一遍,就回去吃飯了。

猞猁教主坐在新的王座之上,那是一塊凸起的大巖石,以前金點點也曾在上頭爬過,仿佛平添幾分霸道之氣,如今給猞猁教主鳩占鵲巢,正好施展它的宏圖大志。

這會兒王座下頭除了兩只猞猁外,忽然多了幾只身形細長的黃皮子。原來這幾只黃鼠狼之前因為聆聽過猞猁教主的演講,極為傾倒,只是不敢貿然現身,經過連日的試探,猞猁教主也終於清楚了它的來意。

本來猞猁教主屬於貓科,黃鼠狼到底占一個鼠字,兩方像是隱形的天敵,只不過猞猁教主向來獨孤求敗,雖然有滿腹才華,卻只有兩個小弟,這讓它頗感孤獨,當初試圖發展西宮三霸又慘遭拒絕,更添幾分不平。

如今突然跑出三只黃皮子,雖然身份不算高貴,但既然知道欣賞自己,那就是有眼光了,所以猞猁教主也就本著天下大同的胸懷,將這三只小黃鼠狼收為教眾。

於是新猞猁山這裏就時不時出現一種奇異的場景,兩只猞猁在左,三只黃鼠狼在右,猞猁教主高高在上,誇誇其談,雖然奇特,倒也頗為震撼。

新猞猁山的飼護太監無意中就曾目睹過這一幕,他不曉得這是什麽情況,可見三貓跟三鼠融洽相處,仿佛天下大同,大同裏透著古怪。

而黃皮子又向來有能得道的傳聞,這猞猁教主更是通身詭異氣息,他自覺一介凡人,還是不要貿然摻和這些大仙們的聚會,只能盡量視而不見,習慣就好。

幾家歡樂幾家愁。

新猞猁山的欄桿外,那只黑花兔子一竄一竄,往前而去,它跳到一塊幹凈的草地上,抖了抖滿身水珠,也把無意中落在身上的猞猁教主的那些玄妙之論盡數抖落,然後它嗤之以鼻的丟下一句:“雕蟲小技。”

雖然隔得遠,那猞猁教主仍是豎起耳朵,兩撮黑毛像是天線般,它瞪著眼睛環顧周圍:“怎麽好像聽見有不和諧的聲音。”

黑花兔的鼻子動了動,隨風嗅了嗅,烏黑的眼珠閃了會兒,便又往前跳了過去。

幾個起落,兔子來到了犀園外的一處亭子旁邊,它奮力地一竄一跳,竟從臺階上爬到了亭子裏。

而在亭子之中,欄桿旁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人,正是小葉。

黑花兔的鼻翼動了動,又一竄,竟跳到小葉的腳邊上,卻並不理她,只又蹲坐起來,好像想爬上去。

小葉行靠著柱子,楞楞地望著外頭風吹雨打中的院落,不遠處虎山在望,風雨中的景色顯得有些迷蒙,小葉就這麽呆呆地看了很久,直到覺著腳下有什麽在動,低頭看時,是那只兔子扒著她的袍子。

小葉跟兔子對視了眼,終於俯身,將它撈起來放在旁邊。

這兔子一路竄行,身上幾乎都濕了,小葉沾了滿手的水,隨意在袍子上擦了擦,問:“你怎麽下雨天出來了?”

黑花如願以償爬上來:“你不也是一樣?”

小葉瞥它一眼,不再言語。

黑花問道:“那只紅嘴藍鵲跟你說什麽了?”

小葉有點意外:“你……”

黑花說道:“我都看見了,只是那個家夥非常警覺,不然我早聽見了。”

小葉心情極為沈悶,本來沒有跟它說笑的心思,聞言道:“你小心些,它雖然未必能威脅到你,可是它認得好些厲害的鳥,像是游隼之類。”

黑花說道:“我難道不知道?但我跟它們有過協議,它們不敢傷我。”

小葉倒是好奇了:“為什麽?”

黑花理所當然道:“我是這園子裏的,它們傷我,你難道會善罷甘休?”

小葉嘆道:“原來你是扯虎皮拉大旗啊。”

“雖然如此,但很管用,”黑花哼唧了聲,又道:“你的臉色這麽難看,是不是知道過去的事情了。”

小葉猛然一顫:“你說什麽?”

黑花說道:“我來這裏時間不長,本來不知道的,可是我東聽聽西聽聽,到底也聽了個大概。”

小葉咽了口唾沫,這會兒卻是如鯁在喉:“哦,原來你們都知道了,只有我一個是傻子。”

黑花的耳朵搖了搖:“你不是傻子,你是笨。”

“笨?是啊,的確笨,不笨怎麽會後知後覺到這種地步呢。”

“我說你笨不是指這個,”黑花斜著眼睛:“因為你說自己是傻子,我才說你笨。”

小葉徹底不懂了。

黑花說道:“這園子裏有些資歷的,多半都知道你的出身,但它們都不肯告訴你,你還不明白緣故嗎?”

小葉冥頑不靈的:“不明白。”

黑花說:“那我問你,你現在的心情怎麽樣?”

小葉皺眉,她現在的心,像是給雨水打過的雕謝的花,重重疊疊枯萎的花瓣濕濕冷冷,且又沈重,簡直想掏出來撕成粉碎。

“難受吧?”黑花體貼地做出了總結。

小葉忍不住揪住它的耳朵,輕輕一晃:“你是在幸災樂禍?”

黑花處變不驚的:“我是在提醒你,你現在的樣子正是大家所擔心的,因為知道告訴你真相你一定會像是現在一樣難受,所以才都約定了守口如瓶的。”

小葉的眼睛微睜,手上松開,黑花仍舊落了下來。

雨打在樹葉之上,覆又滴落,亭子邊上如同掛著一串透明的滴水簾子。

——“你猜的不錯,你就是當初本是燒死在景陽宮的林犀兒,是晏惠侯的獨生女兒。”

耳畔響起紅嘴藍鵲的聲音,小葉閉了閉眼睛。

那是昨天,紅嘴藍鵲帶了她離開崇敬軒,就是在這裏,它說:“當初景陽宮走水,是他察覺不對,不顧一切地從後殿沖進去將你救出來的,你那些日子昏迷不醒,是他用盡法子把你救活了,雖然給你換了一個身份,但他可曾虧待過你?你現在居然因為這個怨念質問他?”

小葉記得在她離開崇敬軒的時候,似乎聽見許謹喚了自己一聲,但她仍是沒有回頭。

她捂著臉,淚水從指縫裏湧了出來:“為什麽要騙我?為什麽要騙我?”

紅嘴藍鵲沈默了一會兒,說道:“我也不懂人為什麽騙來騙去的,但我知道許謹不會害你,他養大了你,也一直都在盡量的保護你。”

其實小葉最不能接受的不是許謹的欺騙,而是她自己的身份。

從知道了她是林犀兒之後,昨天晚上,她一合眼就是鋪天蓋地的火焰,她能感覺到那種絕望的痛苦,但除此之外,除了那種痛苦,她居然記不起別的,比如自己的姑姑,比如她的……父親,甚至她自己的過去。

她痛苦不堪,暗暗地把頭捶了幾次,想用暴力讓她開竅似的。

活了十七年,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有另一種身份,她的身上原來背負著那麽沈重的過往。

黑花兔子看著小葉出神的模樣,忽然耳朵一轉,跟著回頭看了眼。

就在這一刻,小葉也聽見有隱隱地犬吠傳來。

這園子裏也有犬舍的,可是這聲音跟任何一只狗兒都不同。

亭子外雨霧濛濛,幾株合歡花樹浸潤在雨水之中,枝頭紅簇簇的絨花帶著水珠,茵茵隨風,格外生動鮮艷。

花樹之下,是高低起伏的紫薇樹,紅花綠葉,亭亭而立,朦朧如畫。

此時這幅畫卻動了。

起先是一只小狗搖著尾巴跑了出來,邊跑邊汪汪叫了幾聲,竟是阿黃,而在阿黃之後,幾道人影錯落現身。

最引人註目的是中間油紙傘下的那人,容顏如玉,身姿挺拔如劍,他身著銀白色的闊袖蟒袍,雅貴高致,玉帶束腰,刺繡著江崖海水的袍擺端莊整齊,毫無一絲褶皺。

慶王的眉眼依舊清冷而銳利,就算是在這淒風苦雨的時候,因他的出現,眼前的風景都赫然清肅明麗了起來。

小葉在聽見狗叫的時候就緩緩回頭,她最先看見了阿黃的身影,還以為這院子裏也多了一條跟阿黃相似的黃狗。但很快,她看見了慶王一行。

雙眼緩緩睜大,目光越過交織重疊的雨絲跟慶王的對在一起,小葉的手無意識地握了握欄桿,耳畔卻突然響起在她噩夢裏的那聲急切的呼喚:犀兒!

作者有話要說: 猞猁教主:小葉子過來,本教主跟你談談天下大同,人生理想~

黑花兒:你快拉倒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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